最近,王宁先生的两卷论文集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,洋洋六十万字,着实令人惊叹。这再次证明了某些人的看法:王宁精力之充沛,工作之勤奋,产品之丰硕,无疑在(外国)文学研究界引人瞩目。
读了王宁的《比较文学与当代文化批评》,我似乎觉得比较文学正面临着文化研究的挑战。按照王宁的看法,这种冲击扩大了传统比较文学研究的领地,可以从更高的视点把握文学,“将其置于一个更广阔的跨东西方文化的大语境下来俯视和考察,”从而“传统意义上的比较文学就逐步演化为比较文化,而我们作为专事比较文学研究的学者,即使置身于广阔的跨文化语境下,也念念不忘我们的老本行文学研究,这样我们就有幸取得更为扎实的成果。”王宁是乐观的。但这里的问题是,比较文学如果演化为比较文化,比较文学将成为什么样子?
王宁没有对这个问题做出明确的回答。不过读过他的论文集之后,我们还是不难看出他的比较文学概念的内涵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。正如他的序言“从比较文学到比较文化”所表明的,他已经把比较文学扩大到比较文化。换言之,比较文学的领域已经大大地向外延伸。这使我想到1993年美国比较文学协会举办的“世纪末转折中的比较文学”研讨会上的《伯恩海默报告》(Bernheimer Report)。这份报告认为,在大学的人文学系里,文化研究已经取代了以语言为基础的细读研究,比较文学已经拓宽了它的研究领域,不再侧重于以欧洲为中心的经典著作,也不再局限于以70、80年代的理论为导向的比较研究,取而代之的是,将各种不同的文化产品及行为模式进行文化比较,除了传统的文学作品之外,还要研究媒体、影视、流行音乐、大众艺术、广告等等。这种比较的空间包括不同学科对艺术作品研究之间的比较,各个学科对文化建构之间的比较,西方文化传统与非西方文化传统之间的比较,种族或民族表意方式之间的比较,殖民化前后文化产品之间的比较,男女性别建构之间的比较,甚至同性恋和异性恋的性欲倾向之间的比较。这种研究方法扩展到了叙述、文化、种族、性别、阶级和意识形态等诸多领域,超越了过去以作者、国家、时代和文类为依据的文学研究模式。应该说,王宁的论文集正好应合了这种新的比较研究的发展趋势,或者说为这种趋势提供了某些实例。
在以各种文化研究形式的比较中,文学研究作为一种知识形式其方法和范畴都必然发生变化。于是,传统的文学经典被重新阐释,过去被压制或被忽略的文学被重新发现,女性文学、族裔文学、土著文学、第三世界文学、后殖民文学,甚至同性恋文学和“怪异”文学都相继兴起,或争取权力的空间,或另辟发言的讲坛,使文学研究有了新的语言和关照,新的空间和想象。结果,比较文学也成了跨国、跨文化、跨学科的研究,与文化研究的界限变得模糊不清,甚至可以说,传统的比较文学正在消融成另一种形式的文化研究。这就是比较文学面临的“危机”。正如美国著名学者J.希利斯·米勒所说:这个过程已经构成美国大学发展的一个重要阶段,恐怕难以停止;这种趋势也是一种全球化的现象,人们不可能再退回到旧式的文学研究;过去以欧洲为中心的比较文学可能还会持续一段时间,与文化研究同时存在,但它的丧钟已经敲响。其实,王宁论文集的书名“比较文学与当代文化批评”就暗示了这种趋势。尽管他对比较文学的发展非常乐观,但还是不得不“走向比较文化”。
比较文化作为全球化进程的一个部分,不仅使传统的比较文学更显狭隘,而且还使比较文学抵制翻译的观点难以为继。在文化研究中,翻译被赋予了新的含义。它不仅是从母语中找出与目标语言对应的表达方式,更重要的是将其他文化融入自己的话语。比较文化可以说是在解释不同的文化、媒体、学科和制度在传译过程中的得失问题。它不仅找出所研究内容中特定的时空背景,而且还要解释其立场、方法、传统以及一种文化移入另一种文化时主体的境遇和所受的影响,因而涉及到民族观念和意识形态。这或许是当前比较文学面临的一些新的问题,也是王宁在他的文集中已经谈到但尚未明确阐述的问题。